完全无线电

铁血💺人

罗曼蒂克生长


*渐长的腰身和陈词滥调

*主松花,微及岩,ooc预警,有大段的日常,可能会感到无聊,提前抱歉TT

*实在对不起,我之前一直以为松花两人是和及岩两人同年的,后来才发现是比他们晚一年,所以文里的时间可能有些差错(orz,发了一个多星期才发现


夏天、春假和冬季。

1.

  明明还没到五月份,汗湿的袖口紧贴关节,头顶的三片风叶看起来一点动静也没有。我把半张脸都贴在桌面上,只看到“学期”、“座位表”几个字样,国文老师蓄着铁锈灰的胡子,说出的话也像生了锈一样。

  午饭是炒面面包,窗外有正在上体育课来回移动的运动服,请写出纪田现在的心理情感,我漫无目的地想,这节课后就是社团活动,入社申请表还没有填完,篮球社和足球社绝对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气温终于降下来了些,我拖着步子往排球社走,前面一个班突然像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出了不少人。

  我停在原地,想到了这边路上很少见的需要等红绿灯的路口,但不巧的是还是撞到了人。对方的个头比我高,看起来也更加健壮,所以我认为他应该没有那么痛。但受力是相互的,我连忙向他道歉。

  “抱歉,是我撞到你的。”他抓了抓头发,说话时嘴角看不见弧度。像是二十岁,我差点说出“大叔”这个词。“没关系。”我耸耸肩,反正受力是相互的。

  “…是排球社的吗?”他捡起一张纸递给我,是从我口袋里掉出来的申请表。他垂着眼皮想了一会,接着说,“我也要去排球部来着,走吧,体育馆在这边。”我把纸放回口袋,狐疑地盯着他看。“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还以为是不良学生来着。”我嘟囔了一句,没想到被他听见了,仍然是一副睁不开眼睛的样子。

  “你才更像吧,粉色头发,”他撇下嘴角,“不过也确实有人说我不太适合穿校服。”

  我露出果然是这样的表情,咧开嘴笑起来,“头发是天生的,不用太羡慕。对了,我叫花卷贵大。”

  “松川一静。”他又抓了抓头发,然后把手插在口袋里。

  

  第一天加入排球部的算上我一共就四个,一个刘海偏右看起来很轻浮,一个很容易生气(只是对前者)但很正经,还有一个长得很成熟(虽然已经知道了名字),我在他们自我介绍前擅自总结出这些特征,觉得还挺有趣的。

  “我叫及川彻,打二传的位置,以后的三年拜托了。”刘海偏右的人竖起剪刀手,“还有这位是岩泉一,噔噔,外表看起来很凶,但其实像妈妈一样哦。”

  “不要随便就替别人自我介绍啊,垃圾川!”岩泉狠狠拍下及川的手,“还有像妈妈一样是什么鬼!”

  “……松川一静,场上的位置是MB。”松川静静地开口,我接在后面笑嘻嘻地说自己的名字和位置,感觉几个同级生都不是好对付的类型。

  “哦哦,粉头发,很少见呐。”及川托着下巴,自顾自地说,“叫你阿卷怎么样?”我没拒绝,想着就算拒绝了估计及川还是会这么叫。他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岩泉瞪了一眼后露出委屈的表情来,小声地说,“小岩果然超凶啊。”我忍不住笑出声,余光瞥到松川的嘴角向上扬了扬,完全不像高中生的样子。总之,不管是谁说的,那句话还确实挺有道理。

  “好啦,一年级的开始热身吧。”三年级的学长走过来结束了这场对话。


  排球部的人在其他社团中算是少的,两个月没到我们四个就已经很相熟了,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及川每次掰手腕输给岩泉就要请其他三人吃拉面(我连续输了三次,但是三年级的也没有赢过就是了)。入部没多久意外地拿到了队服,但在IH预选赛上只上场打了一会儿,到第四轮时以1-2输给了对方。

  肯定是会有不甘心,但是该做的训练每个队员也没有落下。不是说练习的越多就会赢,但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能拿什么来解释。对我自己来说,没有特别的喜欢排球,国一时因为比同龄人高了一些去尝试了一下,之后也理所应当地打着。中规中矩的样子,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我坐在树荫下吃新到的冰条,想到国中时教练对我的评价。松川从小卖铺里走出,我叫住他挥手让他过来。

  “这天气也太要命了。”轻质布料的衬衫紧贴手臂,我缩在座位上,腰弯得像折断的麦穗,“及川和岩泉两个呢?”

  “不知道,中午午饭时也没看到。”松川拆开外包装,刚冒出的冷气让人觉得四周都更热了些。

  “…岩泉在的话就没问题。”我抓了抓头发,叹了一口气,“毕竟是IH…明天请及川吃牛奶面包好了。”

  “你是想顺便买泡芙吧。”松川把外套披在头上,半截手臂落在超高温的紫外线中,我推了他一下,干巴巴地说出了校门再过两个十字路口确实有一家新开的店。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排球的?”我吐出剩下的木棒,上面没有写“再来一根”,于是我把它扔进了塑料袋中。“国中一年级,”松川侧过头,把咬到一半露出的“再”字给我看。

  “去换的话推荐巧克力味的,哈蜜瓜味不好吃。”我踢了踢他的脚踝,又继续则才的话题,“三年级IH后就会引退了吧…话说我本来是想尝试一下烘焙专业的,但现在成了一个倒头就睡着的体育生,可恶啊。”

  “…青城没有这方面的课程。”松川把一罐运动饮料放到的我怀里,”不用太紧张,想好下一次怎么做就好了。”

  我撇撇嘴,头靠在本板倚背上。“…我啊,怎么说呢,其实没那么喜欢排球,看三年级的前辈每天努力地加练,换做是我肯定做不到,这样也没问题吗。”

  “…唔,设问题的。“松川不轻重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毕竟每天的训练也没有少,其他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你真的只有十六岁吗?说话语气也太老成了。“我又踢了他一下,没道理地生出我们大概已经认识二十年的感觉,我把原因归结于松川长得比同龄人都成熟些。

  “要看学生证吗?”松川站起身,成片的光影啪嗒一声涌了过来,我眯着眼睛摇头,轻声笑了起来。没过几分钟他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渗出的水汽变得黏糊糊的,随后我听见他说,“走吧,请你吃泡芙。”

  “哇哦,果然像成年人一样可靠。”我立马跳了起来,一只手搭在松川的扇上,喊着泡芙指了指那家店的位置,另一只手拆开冰棒的外包装举到他面前。

  “喏,回礼。“我笑得没心没肺,往前推了推。    

  “…是我抽到再来一根的吧,”松川抬手想拿过木棒,我笑嘻嘻地非要等他张嘴咬一口才放手,结果被他弹了一下脑门。这种力度能算是谋杀了,我嚷嚷着要买两个泡芙才行。

  后来就莫名养成了心情不好就去吃泡芙的习惯。有一部分得怪他,我放任自己想。

  还有再后来,春高预选赛碰上白鸟泽,最后也止步于此。黏稠的空气卷着恼人的夏意在一场秋雨后急转直下,你来我往的电车停运了,说是在维休,街角的那家电影院竟然也关门了。漫溢的碳酸泡泡成了雪花四处降落,看电影的计划被暂时抛到了一边,及川吵着要去吃甜点。我踢了踢松川的脚肚,讨价还价地又让他买了两个泡芙。稻金色的外壳酥松薄脆,及川伸手要拿,我一把拍开他的手把剩下的一个塞到松川嘴里。牧场粉的里衬像来年四月的樱花,另一个是糜烂的巧克力黑。新年的字符被贴了个遍,光秃秃的枝丫上驻停着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雪越下越大,落在肩膀上、头发上,不知道谁先提了一句,接着是重叠起的第二句,“新年快乐”。大家笑作一团,呼出的水汽在无处遁寻的日光里闪闪发亮。

  及川扯着我聊哪家店的甜品最好吃,两个人逐渐落在了后头。深浅不一的脚印又附上新的,声音断断续续,我抬头注意到松川嘴角扬起的角度,没留神踏在他落下脚印的地方,由衷地藏起一个微笑。




  2.

  1)暂时还没有被及川的发球砸中后脑勺。

  2)没有被岩泉的扣杀意外打中。

  3)交通状况良好。

  我在活页本上心不在焉地写着,差点把岩泉所说的“过度紧张”和“地震”写在一起。(“蝴蝶效应,还有心理作用。”及川一本正经地讲。)看了眼时间,马上就到了社活的点,我把笔和书本都收到挎包中,楼下班级的矢巾突然站在门外朝我招了招手。问明原因,是一年级社员京谷和三年级的学长吵了起来。我下意识地想把这堆烂摊子扔给及川,然后才记起他今天去补牙了。

  “叫岩泉更有用吧,京谷刚入社的时候掰手腕输给了他。”我走在前面,还在想活页本上的内容。

  “…岩泉学长和松川学长,呃,我…”我向后瞥了一眼矢巾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接上他的后半句,“看起来很不好相处对吧,嗯,我懂我懂,一个表情总是绷着脸,一个像不良学生。”我拍拍他的肩,“不过最麻烦的还是及川,所以不用担心。”

  到了体育馆,我看见站在西南角的松川,凑上去问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做了一个没事的手势,说没吵多久,应该没有大问题。我伸了个懒腰感叹现在的新生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被他弹了一下太阳穴。

  “你一年级也这样吧,大扫除的时候。”他扬起一边的眉毛,“唱得还很难听。”

  “是及川起得头!因为三年级先回去了…”我厚着脸皮把责任都推给及川,对“唱得很难听”这一点提出异议。

  岩泉从侧门走了进来,还有一个常常出现在观众席扎着马尾的女孩子跟在后面。“哇哦,挺可爱的,是小岩你的女友吗?”我用肘关节推了推松川,并没有很小声地说。

  “不要学及川说话啊!”岩泉作势伸出拳头,我往松川身后缩了缩。“是及川的女友,及川补完牙就回来,她在这等他。”他这么说着,眉毛却皱到了一块去。我庄重地拍了拍他的背,满怀希望地劝导,“小岩这么男前肯定很快就能找到女友,不用担心的。”然后又朝松川眨眼,“阿松也是,我相信你们哦。”

  后脑勺结实地挨了一击,“都说了别学垃圾川说话。”我吐了吐舌头,感觉今天的岩泉心情格外差一点,松川也是,这两个家伙。

  及川在第三轮结束时回来了,先是站在门口和那个女孩子交谈了一会儿,然后笑呵呵地走进来。我走到白线外找水杯,迎面接到了一条毛巾。“不把汗擦干的话出去容易感冒。”我说了一声谢谢,躺在地上拉伸肌肉,用手拍拍松川的头,“别看外表这样,松川你真会照顾人啊。”

  “因为是长子吗?”我闭着眼想了想,松川之前提过他有一个在上小三的妹妹,看照片时还以为是六年生。“真是可靠的长男,Mr.松川一静。”说完这句,太阳穴又被弹了一下。

  “…话说你有喜欢的女生类型吗…唔,可爱一点的吗,你情人节时收到过巧克力的吧。”我吃痛地换了一个话题,嫌恶地看及川到处炫耀收到的手工饼干。

  松川转过头瞥了一眼,接着淡淡地回了一句“不清楚”。我愣了几秒,出神地盯着他卷曲的发梢看,绝对是可爱系的,最后我在心里下定结论。


  结果那小子在一个星期后就交了女友(!)——同级生,留着长卷发,有五颜六色的发带。交往两天后女孩子来看他的比赛才若无其事地说“嗯,是在交往”。

  “可恶,怎么感觉输给了阿松。”及川在一旁愤愤地说,岩泉揍了他一拳,让他每次交往多少也认真一点。我怔怔地看了看观众席的位置,又转回视线,有些闷闷不乐地恭喜他,因为女孩子毕竟很可爱。

  但还是会不开心,又不知道在不开心什么。生物课上戴角质眼镜的男老师在讲受精卵和细胞,繁殖周期的完全,在本质上就是迅速衰老和死亡的确定预兆,我消极地想,思绪如海浪般起伏:起锚漂荡。

  到了中午,我才意识到这是暑假的前一天,小卖铺里连最普通的面包也不剩了。我晃到自动贩卖机前买了两瓶牛奶,一边腹诽考完试竟然还没有放假,一边慢悠悠地往天台走。有时候我们四个会聚在那吃饭。

  正好,今天的阳台是我一个人的了。我坐在规则几何状的阴影中,双手枕在脑后,眯起眼睛看笼罩了一层灰色窗帘的悬挂水汽。松川大概会和女友在教室里吃他的便当,及川那家伙中午常常还会去加练,岩泉多半也在体育馆。

  正这么想着,左脸抵上了一块冰凉的金属制品。我瑟缩地弓起身,没有睁眼也准确无误地打中了他的手腕。“我有在好好吃饭,只是小卖铺里没有能吃的东西了。”我抢在他之前说。

  “显而易见。”松川在我旁边坐下,把铝制盒推在我手边——温泉蛋加御饭团,还有营养均衡的配菜。“还以为会是芝士汉堡,”我先礼貌地推让了一下,然后就不客气地拿起了筷子。

  “就算喜欢也不能天天吃吧。”松川拆开另一瓶牛奶的外包装,“想什么呢,看起来很没精神。”

  “放假、繁殖周期、代数作业,还有诺亚方舟。”我把脑内的词汇拼凑在一起,听起来很没有意义,像是一副不明所指的儿童画。

  “…还在想着那个预言吗,岩泉不是说你是过度紧张了。”松川接过筷子,夹起一个玉子烧。我推了他一下,“我更倾向于小心谨慎这个说法。”

  他耸耸肩,轻弹我的太阳穴,现在我已经很熟悉这个手势了,意思是白痴。

  “不过到时候我会把你们三个都撇下自己逃到外太空去的,不要小瞧玛雅人的智慧。”我义愤填膺地控诉,想起小四手工课做过这样的模型——成对的大象、斑马,两两前进的木刻野兽,最后是一只兔子,耐心地排队,等候登船。

  “我不记得你会相信这些。”松川投过来一个清浅的视线,我支起下巴,百无聊赖地说,“我确实不太相信世界末日这个说法,但我相信还是会有诺亚方舟的。”

  “…是因为和及川待太久了吗(会冒出这种想法)…”我使劲地踢了他一脚,反驳了一大段后气愤地换了个话题,问他和留卷发的女孩子(好像叫纪岛悠子)怎么样了,他却反问我觉得怎么样。还能怎么样,当然是超级不爽啊,我推开他放在我头上的手,本来还想接着说所有有恋爱谈的人都让人不爽,被他的一阵笑声打断了。

  不轻不重的力度和温度落在头顶,我嘀咕了一声,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以后记得好好吃饭。”松川收回手,晃了晃空了的金属盒。我垂着头看他,耳尖不住地发烫。

  他的声音像雪片划过夜空一般在我脑中低吟,这时我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捉紧了我。



3.

  暑假的第二天就是合宿,我坐在大巴上连续打了三个哈欠,抱怨早上六点就出发的安排真是太不合理了。一年级的倒都看得很精神,经历过两次的三年级直接闭上眼开始睡觉。这次还要去外省,真是有够远的。我戴上耳机,拍拍坐在一旁的松川让他到了之后叫我,然后也不等听到什么回复就倒头睡了过去。

  睡觉胜过活着。我睡眼蓬松地被叫起,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盛夏的浓烈正逐渐被泛着柔光的丙烷焰色所取代,宽广的校舍前站着一行人,我一个趔趄,硬生生地把十人看成了十五人。

  鞠躬、问好,收拾好东西后紧接着就是第一场练习赛。对方的进攻和防守都相当厉害,一天打下来输多赢少,及川还和对面的一个一年级杠了起来。我精疲力尽地回到住的地方,一头扎进浴室中,洗完澡出来时看见岩泉把四个人的被褥都铺好了。我感动地握住他的手,诚挚地道谢后心满意足地躺进了被窝。

  “我也要感谢小岩来着!被阿卷抢先了…好痛!”及川放下手机跑过来,被岩泉轰去了浴室。我自动略过他们俩吵嘴的声音,对着正在擦头发的松川说了一声晚安。不过没关灯根本就睡不着,我翻了个身,及川还闹腾地想玩枕头大战(是三岁小孩吗),被岩泉打了后倒是消停了下来,但还是没人去关灯,因为开关太远了。

  “小岩去吧,小岩不是超贴心的嘛。”“垃圾川去。”“那还是猜拳吧,猜拳我是不会输给小岩的。”我翻了个白眼,余光瞥到垂着眼皮的松川打了个哈欠,最后认命地掀开被子去关灯。

  “欸,谢谢小卷!”不用看也能想到及川嬉皮笑脸的样子。我重新躺下,把脸埋回枕头里,在及川吵闹的间隙中听到了一句很轻的晚安。

  唔,晚安。我带着笑意回应他,莫名的安定感包裹住我,感觉像踩在了一块常年被阳光直射的触礁上,倦意倾溃而来,我很快就睡着了。


  我是在第二天的中午才知道松川分手的消息的。他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当初也只是说试试才开始交往的,她还有别的事要忙,我们又没有特别合得来的地方,所以在几天前就说好了。”

  “…我都不知道从哪开始吐槽好,不过总比及川两个星期就被甩强。”我拍拍他的肩,嘴角忍不住上扬,“想不到你也会被甩啊。”

  “很开心吗?”松川整张脸被水杯遮住了,看不清表情。

  “是啊,真是太好了,终于不用再被有女友的人恶心到了。”我擦拭了一下并不存在的泪水,感叹道。脖子冷不防地被水瓶冰了一下,我依然还是笑个不停,心里模糊地意识到有一小部分自己并不是因为这个而开心。就一点点。

  接下来三天的训练和练习赛让人累得几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晚上洗完澡也是倒头就睡。在第六天的晚上,也就是回程的前一天,沟口教练却突然说大家要一起去吃烤肉。

  三年级的学长大喊着烤肉,一下子跳到了烧烤架边,及川还在和那个一年生较劲,拿着筷子和他抢一块肉,结果被第三个人夹走了。我站在前沿位置,不时把新烤好的东西夹给后面够不着的松川。岩泉刚制止了一年级马上就要发生的争吵,还要管及川这个问题儿童,我感叹了一句果然是像妈妈一样的人物吧把一块五花肉塞进嘴里。

  远处的落日缓缓下沉,将建筑物群单调的剪影印在淡蓝色的天空幕布上。我抱着一罐饮料回来,转头听到了另一个学校的人(大概是二年级)说:“要是永远能这样就好了,毕竟现在这种阵容说不定以后也不会有了。”

  “…三年级毕业后会离开,同时也会有新的一年级加入,像这样的高中球队更新换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如果一直想着未来,可是很容易就会被今天绊倒的。”沉默了一会儿,他旁边一个看起来很沉稳的人如是说。

  我打了个寒战,加快脚步回到室外,放下饮料后看了一眼东倒西歪闹腾的三年级,用手肘碰了碰松川,没头没尾地问他相不相信永远,或是什么充斥着永久性和确定性的东西。我有时会突然冒出一些莫不相关的念头,但松川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不怎么相信。”松川的回答简练又直白,视线落在三年生上,我很少和其他人有这样的默契。

  按理说,我没有严格划定界限、非黑即白地认识事物,没有什么信仰的宗教,但有时却偏执地相信一些小概率事件。我做出的决定很大一部分都是基于“觉得这么做没错,那就试试看好了”的想法,所以我也并不是很相信这些。

  “唔,我也是。”我把手搭在他肩上,看见太阳一点点沉入地平线。



4.

  “生日快乐。”稀稀落落的一阵掌声和喝彩声,其中及川的欢呼声最大。“及川先生可是要满十八岁了,十八岁哦!”及川兴奋地吹灭蜡烛,这已经是他今天第十次说这句话了。蛋糕是我和松川一起买的(双层翻糖蛋糕,彩灯蜡烛),岩泉送了一副耳机。因为是星期一,没有社团活动,及川硬是把我们拉去了KTV。

  倾泻而下的小白灯,花饰窗棱,隐藏的设计元素,房间的颜色相当梦幻,好像有非洲紫罗兰在上面吐了一场。“第一首歌给及川先生,噔噔!”及川切完蛋糕,拿起话筒自顾自地摆了个造型。我拿过平板,暗暗说等他唱嗨了就切歌,松川还很好心地给他打节奏,岩泉表示同意,喝了一口玻璃杯中的饮料。

  唱完一首,及川夸张地做了一个谢幕动作,我面无表情地说唱得好,拍了拍鼓,让岩泉也上去。“毕竟我和小岩是有着超绝信赖关系的嘛,肯定会合作得亲密无间。”及川挨了一击后也没放弃,每唱完一句就把话筒推到岩泉嘴边。他起先只是支支吾吾地瞪着及川,到后来也被迫唱了起来。我靠到松川边上,问他有没有想唱的歌。

  接着我唱了一首地下丝绒乐队的歌,被嘲笑太过时了,于是就硬扯着满脸无奈的松川唱完了最后一段,调子完全接不上。自IH赛上又一次输给白鸟泽后,及川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那一天大家也都顺着他——不过当然不包括他出去一趟后拿回来的几瓶花花绿绿的罐子。

  “要喝你自己喝。”岩泉第一个拒绝,我和松川举起手附议。

  “你们这些成年人真是太没有意思了。”及川吐了吐舌头,显然忘了他到现在重复说了十一遍的话(而且我和松川还没有到十八)。

  但话说回来,我觉得及川受欢迎的一部分原因是他的说辞很有一套,因为不到二十分钟后,我们已经开始玩桌游了。第一局连着第二盘都是我输,我不情愿地喝了一罐,不知道松川竟然对游戏玩得那么顺手。

  “可恶,第一次这么有优越感!”及川抹着眼睛(并没有眼泪),在第三局末把一瓶递给岩泉。我终于赢了一次,得意洋洋地朝松川歪着嘴笑。到第五轮,已经喝了两瓶的岩泉突然靠在背椅上不说话了。

  “哦哦,出现了,超稀有的醉酒版小岩!”岩泉的脸红了一片,及川欠揍地贴上去捏了捏,见他没有反抗后立马改变主意说他要回家了。我挥挥手让他赶紧走,嘟囔了一阵后发现松川已经收拾好了残局。

  “走吧。”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影子一下变成两道,我点点头,朝他伸出手。


  因为过道只留着几盏彩灯,松川牵着我走到门口。  “脸都那么烫了,手却还是很冰。”我歪着头听,只听清了“手”、“冰”两个词,有看不见源头的光从他背后射出来,他的动作变得很慢,每秒十四帧,瞳孔黑漆漆的。我松开手,让他在原地等一会儿,朝店铺的方向跑。

  来回没多久,我记得售货员小姐的脸上有一粒青春痘。然后我让松川伸出手,把一双袜子放在上面,吃吃地笑着。“这个季节没有手套,不过袜子也没差的。”

  松川噗哧一声笑了起来,“没有人会在手上套袜子的。”但他还是收起来放进了口袋中,而后又握住我的手。惨白的灯光亮得像腐蚀了的胶片,他的后脑勺在面前旋转了起来。不知道走了多久,久到我开始唱披头士的《亲爱的普鲁登斯》——一个有秋千的花园,没有多少人,松川让我坐在这等他。

  “怎么变得和小孩子一样。”松川蹲下身递给我一个棕黄色的瓶子,说是醒酒药。我抱怨着现在的秋千只设计给小孩坐,拧着鼻子喝了下去,味道很差劲。然后我把瓶子塞回他手中,对着他说,你知不知道啊,国文老师竟然只有四十岁,教学楼的西南面有一只猫,花还没有浇水,我上个星期忘记值日了,还有,想吃泡芙,想赢比赛……

  声音越到后面越低,我把头垂到他肩上,来回蹭了蹭,感觉既开心又难过。嗯,知道了,松川拍拍我的脑袋。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偏过脸问他要不要玩捉迷藏,被他一票否决了。他重新站起来,甩了甩鞋上的沙子。我友好地踢了一下他的脚踝,说他的脚一定麻了。

  我们都太过熟悉彼此,如果没必要开口,只要扬一下眉毛或是翘一下嘴角就能让对方无法自抑地笑起来,就像看透水下的倒影,因为如此轻而易举而显得不值一提。我再次张开手,眨了几下眼睛,他也再次将我拉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的手明明一点也不冰嘛。”我说,视线正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太阳穴轻轻地挨了一击。“到底是谁非要跑去买袜子的啊。”我撇撇嘴,手上不自觉地加重了力度。脚下空落落,上下颠簸,好像那是唯一的救生筏。然后我开始思考起我们俩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主要包括体育馆里无休止的练习,黏糊糊的、汗涔涔的,地板上散落了毛巾和水杯,我弓着身和他讲最近遇到的有趣的事,直到他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到了夏天就拉着他隔三差五地去吃冰,常常会收到一盒泡芙作为回礼。还有下着雨闷热的午后,他轻推我,声音低沉又平静。醒醒,该去上课了。

  朋友,这似乎是一个恰如其分的总结。松川把我送到门口,我调侃他意外的是个很温柔的人,被他的一句早点休息,注意身体打断了。我咧开嘴笑起来,一一答应着。好吧,那就朋友,没什么不好的。我把泡在酸液中一样乱糟糟的心情抛到脑后,对他说这不是一个健康男高中生会说的话。

  松川不置可否,抿着嘴笑,接着他又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清,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之前的假设和推断褪色成一系列不连贯的碎片,仿佛转瞬即逝的火苗照出的背光的轮廓,模糊得像部试验电影。他的五官摆在我不熟悉的位置,酒精的后劲真大,我傻笑着戳戳他倒垂的眉毛。然后我也是在那时才知道,一年前不明就里的情愫到底是什么。


  到了第二天,我摆好心态,像往常一样去找他,但也可能比平时多,因为意识到离高中毕业并不剩多少时间不是一件难事。及川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欠揍,但岩泉的拳头有时却失了准头。很多细节我当时没注意,不过他们大抵也总是如此。日常的亲昵变为了一种顺理成章的事,然后一眨眼——轮胎猛然卡住,将我扔回现实中来——到了春高。

  “觉得这么做没有错,那就试试看好了”,我受这种想法支配,冒着勇往直前的念头败下阵来。既然高中生涯都不剩几个月了,干嘛还要在最后搞砸它——成熟的、稳妥的、安全的成年人的想法。所以在比赛前我什么也没说,顶多算做到了前面一点。

  春高上第二次对上乌野,最后一个球落地,1:2的比分。对于三年级来说,这就像吃剩下的木棍,上面即没有写着再来一根,也没有印任何鼓励性质的话,就只是光突突的一片,所以很快就会被其他人扔进回收桶,还会抱怨一声怎么乱丢垃圾。但到最后我们中还是会有人把它找回来,坚定地说下次一定会中。

  那天及川哭得最凶,在打完最后一场练习赛后,我累得嚷嚷吃的拉面都要吐出来了,吸了一下鼻子,接着也哭了起来。站在拦网旁的松川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我扯着他的衣角,眼泪快流到了嘴巴里,小声地说好想吃泡芙,真的超极想吃泡芙。

  他点点头,手心的温度落在了头顶。我大概真的会很难习惯毕业后的生活,我如是想。收拾好东西,松川带我去了高一时新开的那家店。奶油的味道浓郁香馥,我擦了擦眼角,在路口和他告别,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明天一定请他吃芝士汉堡。

  “那明天见,”我挥挥手,又重复了一遍,好像再也见不着似的,“明天见。”



5.

  “是蟹堡王的配方,”我得意地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看来我在咸食上也很有天赋。”松川无奈地笑起来,说到第十次才成功的人不应该说这话。

  输了比赛的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捣腾了一个小时才做出了一个看起来能吃的汉堡,结果松川毫不留情地说和餐饮店的差远了。不过我现在做的很好了嘛,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许他说出好吃或很好吃这两个评价。

  今天及川一大早就跑到我的班级大声说毕业典礼后大家一起去吃寿喜锅,他有重要的事要宣布。我翻了个白眼,回答如果有食材的话可以去我家,因为我父母都出差去了。我戳戳松川的手背,问他知不知道及川要宣布的事。

  “是和岩泉有关的事吧,”他垂下眼皮,收起便当盒,“你也太迟钝了。”

  “我才不迟钝。”我用指节轻敲桌面,想象头上突然出现点亮的灯泡一样的东西,“如果真是那样,真亏岩泉受得了及川那小子。”

  “…你要是在其他方面也没那么迟钝就好了,比如说国文成绩再上个十分。”松川站起身,回到他自己的班级,我反驳的句子卡在喉咙里。

  我的分数刚好够我想去的大学,就在东京,岩泉的也是,但松川考去了横滨,及川也老早就说了出国的事,只是当时我们都没有想到会是横跨一个半球的阿根廷。为了避免考虑一毕业就要分开的事实,我一整天都在没事找事,比如说做出了一个完美的芝士汉堡,还有抽风了邀请及川去我家。(“欸欸,阿卷寂寞了就直说嘛,及川大人绝对会带上一大堆吃的去的。”麻烦的事已经够多了)

  长针指向三,短针指向六,大礼堂钟声敲响。我接过我的毕业证书,轻飘飘的,看见社团活动的一栏写着表现良好。时间从身下呼啸而过,像是公路上结的冰,我分明意识到了这点,但还是希自己能稳稳地站在上面。

  毕业典礼上来了很多人,我从沙丁鱼罐头中挤出来时松川已经站在了外面,他说及川和岩泉先去买食材了。他们反正也知道地址,我才不要在这种天气里站着等他们。我呼出一口气,开口道。但最后还是等了。我把手塞到口袋里,暖和不起来,嘀咕了一句“应该去买双袜子”,受到松川的嘲笑后就干脆塞进了他的口袋中。怎么说都是我占便宜,我把脸埋下围巾里,藏起一个微笑。

  及川买了一袋的啤酒,还理直气壮地说这是在提前适应大学的应酬。我从厨房里拿过锅碗,把食材洗好后端到桌上。沙发上多出来了三件外套,单一的灰白色,门口的鞋也变成了四双。锅开始冒热气,沉下去的鱼丸和蔬菜都浮了起来。及川死命地往里面塞东西,嘀嘀咕咕地说了很多话,碰到自己不想吃的就夹到岩泉碗中。我吃我的,不时和松川吐槽几句。笑声盖过了啤酒的开罐声,岩泉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坚决不喝了,我拿过两瓶,一定要松川陪我喝。

  “对了,”及川突然正色起来,转头看了岩泉一眼(“我说了哦。”)清清喉咙,“小岩太害羞了,所以就由及川先生来说好了。我们现在可是在交往关系中哦!已经两个月了!”我顿了顿,虽然中午这么说,但一半的性质是在开玩笑,不过也确实是在预料之中的事。“…哇哦,居然是真的,”我朝岩泉竖起手,“真是幸苦你了啊,岩泉。”

  “…你们之前的状态也和交往差不多吧,”松川倒笑得很开心,“毕竟表现得那么明显。”

  “但是最后一步可是很关键的。”及川意有所指地看向我,但或许也可能是在看我身后的照片。我低下头,没听清他后来说了什么。

  过了八点,我还没有很醉,但及川已经是开始唱歌的程度了。岩泉皱着眉头给他套上鞋和衣服,最后把人拖走了。我趴在沙发上,斜眼看松川抬手时变化着的衣理褶皱。可能会赶不上末班车,我收回视线,装作不经意一般把泡沫一样轻的话传到那人耳中,要不要干脆在这睡一个晚上好了。

  松川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问我是不是又喝醉了。我翻过身,愤愤地说当然没有。

  “…唔,果然是。”松川弹了一下我的太阳穴,靠在我耳边说,你觉得怎么样,及川和岩泉。

  我认为挺好的,也就岩泉能管得住及川了,性向这方面也没有问题,毕竟我的思想可是走在大众前头的。

  “你的听歌品味可不是。”松川垂下手,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我啊,也打算去谈恋爱了,毕竟都等了那么久。”

  我立刻警觉起来,胃一路下沉,酒精让我整个人变得醉醺醺、懒洋洋的,仿佛要和沙发融为一体。“不行。”我说话的语气像是别人抢了我的糖。同时我在脑子里想,“觉得那么做没错,那就试试看好了”,既然我一直是这么做的,那犹豫不决可就太没劲了——冒失的、有欠考虑的、但也可以说是勇气可嘉的男高中生的想法。

  “松川。”我一言不发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应了一声,托着下巴等我的后文。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猛然拉住他的衣领,凑上去碰了一下他的嘴唇,这完全说不上是一个吻——马上退回来,震惊地眨着眼睛,支吾着想要解释。

  松川叹了口气,打断我的话。感受到他的鼻息打在我的耳侧,我下意识地闭上眼。或许在潜意识里我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或许我一直都知道,但我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它,徘徊在与事实失之交臂的圈子里,星星闪动了一下,然后一切就变得既简单又复杂。

  “你也太迟钝了。”

  我不置可否,同样的触感落了回来,像冷冽的雪片划过。我环过他的脖颈,只见不住地颤抖。时间无限延伸,接下来该怎么做,该说什么,手是垂下还是抬起,我望见他噙着笑意的瞳孔,暖意从脚底下升起,无所谓了,我忍不住笑起来,敏锐的感官不由自主地涌向他。奇怪的是,尽管经历了很长一段踌躇的暗恋期,但得到回应时我并没有觉得有多惊讶,好像总该是如此。

  一定是和及川认识久了的缘故,脸皮变厚了。我感觉脸颊和耳廓都热得发烫,问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二的时候,和纪岛分手后我就很清楚了。”松川的手还搭在我的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我对别人可没有那么好。”

  我吃吃地笑着,垂下脚踢了他一下,戏谑地说,就这么喜欢我啊。

  他握住我的脚腕把我拉进了些,突然缩短的距离让我有些手足无措。这家伙的脸色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我低下头,视线落在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上,心跳声上下起伏,我放任思绪想,或许我能收到那颗纽扣。

  空气中隐约传来车流涌动的声音,不远处的电车轨道下有一条带有汽车尾气的河流,蜿蜒的流水卷着看不清的细流,有时似乎流向两个方向。是啊,接着我听见他说,嘴角上扬着,完全不像——也确实不再是的高中生的样子。

  骨头、大脑、心脏,都像敲钟一样轰轰作响。所有的河流都会流向大海,我没道理地想到,所以,就算过程不太顺利,我还是在那片漂浮的汪洋上,找到了我的诺亚方舟。





前往同一目的地的双向奔赴

6.

  “这里还是早上八点,”我打了个哈欠,一只手拿出蒸馏壶,“所以,美国怎么样?”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噪点声,岩泉的声音隔着几千里的距离而变得不那么真切。“学校环境和老师都很好,刚开始我还担心英语来着,但现在没有很大的问题了。”

  我熟练地拿出一罐咖啡豆,把桌面擦拭了一遍,还有半个小时才开门,我给自己泡了一杯速溶咖啡。岩泉几个月前去了美国留学,当时及川在电话里喊应该去阿根廷。我还在上大四的课程,选了金融系,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到了双休日还要出来打工。

  “你和松川怎么样了?”几乎每次和岩泉见面,他的第一句话都是这个,我笑着说他和我好久没见的亲戚一摸一样。“挺好的。”我回答,看见另外一名店员走了进来。

  松川的大学在横滨,高三的最后一个假期,我一有空就去找他,看漫画,闲聊,或是两样都做。电视上面和电视下面,窗台玻璃反射的金属亮光变弱成金色,又变成灰色,长长的阴影落入寂静之中,我没由来地感到不开心,看电影也没给我带来日常感,反而增添了迷惑和错位感:没有结构,没有内容,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节目,一切皆有可能。

  我知道异地恋的分手率有多高,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紧张过度”了,横滨到东京,一趟火车的距离。我把原因归结于空气里的流感泡泡让我变得有些多愁善感。松川说以前怎么都没有发现我这么粘人,我理直气壮地反驳我一直都是这样。但话说回来,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变化多少,这一点让我感觉到某种程度上的真实和安心。

  来回拉扯的三年,我会给他打电话,发消息,没什么事的时候也发,知道了他今天又吃了高汤豆腐,一双黑色的袜子丢了一只,我有时想象到这样悉数平常的生活片段也会吃吃笑起来。到了周末就做电车去他那,或是他喘着粗气站在我租的公寓门口。偶尔会多出来的几只吃剩的蛋糕盒,悄无声息的眼药水和润喉片,深夜的电视节目,我们并肩躺着,看见及川的脸化作点阵像素,大笑着,打折喊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

  第一次是在松川家里,入学的前五天。彼此都是第一次,但他看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吃痛地抓着他的头发,说这也太不浪漫了。他又往里挺了些,一只手箍着我的腰,问我怎样才是浪漫。我咬咬牙,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能够俯视而下的城市风景,皎洁的床单和暧昧的酒店灯光。或许大部分人会因为浪漫的气氛而倍加神采,但这很快就会磨损。充满陈词滥调的三年间,我得出这个结论。就是在最开始交往的那段时间,岩泉也说我们的关系像是已经在一起五十年的老夫老妻。

  是吗,我和他相视一笑,也没什么不好的。赤裸的双足,散了一地的毛毯和衣物,周日的盐和漫漫无终的毕业论文。我们投身其中,并没有长远的考虑,有时候一个月的房租还会交不上。然后,在某一天醒来,看见对方的脸一半落到晨光里,心脏跳得又慢又自信。或许这就是浪漫,对我来说。

  于是我回答“挺好的”,因为确实如此。接着我反问他的恋情怎么样了(这种对话让我想起了厕所里互相关心恋爱的女闺蜜情节)。岩泉说和平常一样,话是这么说,但我已经想象到了及川超人的烦人程度。岩泉却突然转了话锋,说及川这次休假来美国时他们吵了一架,冷战了一天及川就又搭飞机回去了。

  哦哦,肯定是及川的错。我斩钉截铁地断言,沉默了一会儿,我又开口道,不清楚你们的为什么要吵架,但异国的分手率可是很高的。你们认识了这么久,竟然还没有看腻对方,这点本来就挺少见了。既然四年都这么过来了,也没理由会因为小事而置气(不过及川可能会)。怎么说呢,毕竟一年也就只能见几次,太过着急而引发的争吵真的太多了。我转了转杯壁,补上一句,对及川这样的没心没肺的人,打一顿或是把话说开就没问题。

  “…你和松川真的吵过架吗,我现在很怀疑。”我耸耸肩(虽然他也看不见),嚷嚷道当然有了,最近一次还是决定午饭到底吃汉堡还是拌饭。我拧了拧眉心,接着说把时间花在吵架上是不划算的,但我自己其实也没怎么做到就是了。

  最后,我笑着总结越洋电话真心不便宜,日元的汇率还那么低,总之祝你好运了,我还挺相信运气的。放下电话,我希望在晚些时候不会接到及川的,伸了个懒腰开始今天的工作。

  六点后与另一批大学生换班,我拿上包和外套,看见松川站在一截反光的灯柱下。咖色的大衣,呢绒长裤,低头看时间时变长的鬈发会垂下来。怎么可能没有吵架呢,我笑嘻嘻地把手插进他的口袋,又不是外星人。

  我自知一醉酒或是吵架就会变回三岁,吵得最厉害的一次这两样都占了,我生气地跑到了打工的咖啡店中,对着石褐色的墙壁干瞪眼。一个小时后,我冷静下来,认为我可以承担四分之一的过错。松川收起伞走了进来,裤脚和鞋尖都被打湿了。他拿出一盒浅绿色的包装泡芙,轻声说抱歉,我的眼眶忍不住酸涩起来,觉得可以承担二分之一…好吧完全是我的错。在咖啡散开的雾气和交谈声中,我咬着泡芙,坚信自己是被好运包围着的。

  松川说今晚去吃生姜烧,我扬起眉毛,趁着旁人不注意时握了一下他的手。圣诞的气氛弥漫在整条街道上,闪烁的光芒旋在头顶,一串串金色的星星和电蓝色的雪花。在加利福尼亚或是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定也有烧起壁炉的地方。



7.

  但规律的平衡有时会被一件毫无预料的事以微妙的角度所搅乱。

  天空刚刚放晴,一个完美的双休日,但我的论文才只写到了一半。没有兼职,我满脑子都是PPI指数,资金和产业链,敲键盘的手快被冻僵了。松川坐在长桌的另一边,眼底有一圈淡淡的青色印记,正在准备他那繁复的毕业答辩。

  睡觉胜过活着,我再次想,困得快睁不开眼。松川突然半合电脑,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他有一个课题有机会出国研究。我点点头,感叹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厉害了。松川托着下巴想了想,说他只是恰好很好运地选了一个人少的课题,然后他问我是怎么想的。

  我顿了顿,指尖停在D键上,没留意地打出了一行字母。出国啊,机会宝贵,你应该去的。我回答,把目光落回在一半还是空白的文档上。松川应了一声,又重新消失在了电脑后面。

  在晚饭前我睡了一觉,醒来时只有未合拢的百叶窗投射出一行渐暗的光带。我揉着眼睛到冰箱里找能吃的东西,看到了一条写着“我先回学校找资料”的纸条才恍然想起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等等,出国,哪个国家,什么时候,要去多久,他说这话的语气也太平淡了吧——脑子乱成一团,我东拉西扯地把东西拿出来,决定先煮一碗泡面。

  我愤愤地嚼着泡面,拿出手机敲出了一大段字,光标闪了几秒后我又一一地删掉了。明明都毫不介意地说了他应该去这样的话,现在才去问东问西也太晚了,况且又不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管怎么说,确实是机会高贵,我也希望他能去(这可是相关日后工资的问题),但异国和异地是不同的概念,朝夕相处变为隔周见,再到隔月见就够让人难受了。我把半张脸贴在桌面上,思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有那么粘人。

  不过我一直是一个奉承活在当下的人,所以到头来我什么也没说。洗好碗后我又重新坐在电脑前,对着还未完成前的论文垂死挣扎。


  好吧,我现在意识到事态有一些严重。离毕业还有两个星期,我顺利地完成了论文并且通过了答辩,松川正在研究的课题也确定为期半年在比利牛斯山的研究。我腹诽他当初为什么会选了生物,看起来化学才更适合他吧。然后我回想了一下,从一月起他告诉我那件事——因为太忙我完全没注意——我已经有两个月没和他见面了。

  “这算什么啊,”我点了一杯咖啡,朝着电话那头的岩泉说,考虑到他们那边应该是晚上了,“虽然毕业期每个人都很忙。”我的样子像是一个守寡的怨妇,期期艾艾的,让我感觉闷闷的。

  “…终于不再像在一起五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吗。”岩泉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还以为你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论武力我肯定打不过他(而且也打不到),所以我说“再嘲笑我的话就和及川说你要和他分手”。

  “……其实我也不太懂恋爱里弯弯绕绕的东西,及川有时也会说我没有情调,”岩泉正色道,“不过这种时候还是直接去问松川比较好吧。”

  我叹了口气,或许我在心底清楚这种情况更需要岩泉这样的直球才没去问恋爱经验更丰富的及川。“不愧是岩泉啊,”我感叹道,接着又聊了几句。我挂断电话,拧了拧眉心,试探地给松川发了一条他这个周末有空吗的信息。收到回复时我刚洗完澡,无聊地划着日历。

  “这个周末要准备出国的手续,有些走不开,不过下个星期应该就没这么忙了。”

  我把手机扔到床上,愤怒地捶了捶枕头,但还是回复了一个没问题的表情。去年夏天及川从阿根廷回来,在餐桌上指责我被松川宠坏了。我当时还颇有微词,但现在听起来却很公平。我在日历上又打了几个叉,圈起毕业的那一天。

  深吸一口气,我回想具体是哪出了问题。实话说,我并不是对我的恋情抱着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把握,但也从来没担心过。我和松川一直是这样不咸不淡的关系,甚至有时候我觉得距离感才是能够保持安定的原因。离开了大学的象牙塔,随之要考虑的问题一定也会更多。我随性惯了,没有任何长期的计划,但我也很明白,铺在我们的面前,是比常人更困难、也更饱含争议的道路。

  我一直抱着事情总会迎刃而解的古怪信心在世间行走,但我并不打算插科打诨糊弄过这个问题,所以在周五的课程结束后我就跑去买了两盒汉堡,做电车一路到横滨,轻车熟路地摸到他的实验室。人走得差不多了,松川却还是穿着实验服摆弄着瓶瓶罐罐。我轻声走到他后面想吓他一跳,但一如既往地失败了。

  松川抬了抬眉毛,意思是问我怎么来这了。我把晚饭放到桌上,从背包里拿出电脑,保证自己绝对会安静地像猫一样。松川的嘴角向上扬起,而后又重新投入到实验中。我莫名地很开心,然后就开心地完成作业,开心地吃晚饭,开心地和他待到晚上九点。

  “辛苦了。”他洗干净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我跟着他回到公寓,洗完澡后一骨碌地躺到他床上,边刷手机边和他聊天。虽然他的态度与平常无异,但我并不是很安心。胸口像压了一团过饱和蒸气,堆积了超过的水汽却又无法降落。我小声地叹了口气,最后闻着如超市中混杂的香皂味入睡,时间向后拨过一天。


  ——只剩六天了,我用手比划,明亮的阳光把指腹虚化为一圈弧红色的轮廓,所以今天再不把话说清楚就没时间了。我下定决心,走到卫生间中刷牙洗漱。但真正这么做的时间却落到了傍晚,因为松川一大早就出去了。我感叹自己像一个田螺姑娘,不耐烦骂骂咧咧地帮他收拾了房间。

  回到现在,六点刚过一刻,我坐在低矮的床沿边,断句不清地问松川最近是怎么回事。他放下手中的瓷杯,沉默在我们之间膨胀,形成一片无法充满的空白。阿卷,对于出国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过了许久后我听见他说。

  高二时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向我压过,明明当初我也是坚定地认为没有没有永远并一根筋地走了下去。现在到中途却反悔了,还想调转方向把之前基于此的假设全部推翻,但无论如何松川的回答都是一样。我低下头,毫不相干地问他相不相信宇宙守恒定律。

  …不相信。他再次回答,并且知道我真正想说什么。

  无穷无尽的沉默。我绞着手指,几不可闻地说,我可能会感到有些不安。

  他叹了口气,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把头埋进我怀里,像是一只温顺的牧羊犬。

  “……我向来没提但你们也猜到了我的父母很早就离婚的事,”他开口,声音低低的,“……所以有时候你就算在我面前,我也会感到不安。”

  “…可能听起来很幼稚,”他的语调仿佛黑暗大海上浮沉的昏暗火星,和四年前的那句话一样摇摇欲坠,“…四年都这么过去了,又不是期待着你说喜欢我……”

  “…只是想你挽留我一下而已…”

  我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眶什么时候酸涩了,想说的话卡在喉咙。我为之前的退缩和迟钝感到悲伤。

  接着我听见他说,比起不确定的永远,我更愿意相信那些我们已经经历的瞬间。

  直到这是我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回来,并且更快、也更有力地击中了我。我抽了抽鼻子,眼泪落到嘴角,咸湿的味道像是泡在海水中。被卷入,被冲散,而他像锚一般用力地抓紧了我。我握紧着松川的手,过分小心地轻吻他的,而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四年前早该说出的话

  ——当然就是,我爱你。



8.

  松川在去机场的那个早上,我几乎是竭尽全力地往后拖延时间。什么东西落了没,签证和机票怎么样,资料书呢?松川在我说出更匪夷所思的话前阻止了我,竖起行李箱,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只是去半年,还有手机和电脑,不用担心。”但可气的是,他这一句话真的让我安定了下来,我在房门口和他接吻,咬牙切齿地说等他回来无论同不同意都要搬来和他一起住。

  好啊。松川笑起来,笑声中饱含空气与光线。我忍不住跟着他笑,最后亲了他一下,到机场时努力挥手和他告别。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宽慰自己,半年很快就过去了嘛。

  两个星期后我收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小心地拆开快递,里面是一艘体积适中的船体模型,包装盒上贴了一张便签,熟悉的字体写着“你的诺亚方舟”。我无法自抑地笑起来,想象了一下在九个小时前他在做什么,说了什么,实验怎么样了,无时不刻地想着他。

  我把船放置了起来,书架的第二格。接着我拿过手机,刷推特时在一张近日的照片中看到岩泉中指上的银戒,我迟疑了一下,竟然没有感到多惊奇。然后我打开line,问他和及川分开的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通话,短信,不过主要是及川在我也没那么确定的时候仍然带着一股傻劲勇往直前。岩泉的回复包含着某种自信。我想起及川在推特上发出的一张宏伟的教堂图片,问岩泉是怎么回事。他说还不到时候。

  我按了按太阳穴,想说什么时候才是最佳时机,但我又一一删掉了这行字。谁知道呢,也许在人生尽头等待我们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庄严高贵得难以想象。我们自己走进门去,上帝放下捂住我们眼睛的手,说:看啊!我们只能震惊地呆呆瞪视。

  你和松川呢,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岩泉问。我看了一眼放在书架上的诺亚方舟,笑着回复没有考虑太多,就只是平凡地过着每一天。

  于我自己而言,并不讨厌光鲜亮丽的浪漫气氛,但我想说它忽视了同样重要的事物。松川的存在即使远隔千里的陆地也一样的充实,无所缺憾,这种眼睛看不到,却如岩石般坚不可摧的正确性让人安心。

  或许生活还会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但我们任务就是纵情投入,头也不回地蹚水过去,游过这片污水池。

  或许我已经将习惯当做了浪漫,或许我想要陈词滥调、脚踏实地和平淡无奇。这有什么错,这就是成长。



已修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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