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无线电

铁血💺人

落岸(一)


*我们活在众生喧哗的第一人称叙述的现实中.



*首句引用自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感觉比较契合。主松花,微及岩,非常ooc.

*很慢热,也就是拖沓,大概讲的是在回忆和现实中寻找一种不可或缺。




1.

  哐哐当当的一片,我走进门,关上那扇不停咳嗽的窗户,顺势倒柜台前点了一碗汤面。店里闹哄哄的,满堂的热气和酒气只往脸面上灌,说话声模糊又清晰,墙上挂着一张富士山日历,旁边写着:今日特价菜,盐烤秋刀鱼,五百六十一円。我想找个地方坐下,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左手边第三个位置上,接着抬步走了过去。

  这家店面离青城近,不时能看到青白相间走在一块的放学生,刚结束社团活动,汗涔涔,落满笑声的,但穿了正装垂下脑袋喝烧酒的花卷却不多见。他显然也看到我了,冲我挥了挥手后把半边脸埋在支起的手掌里小声嘀咕,脸色像糊起的潮雾。我坐下来,看了眼时间,八点差两分,问他为什么在宫城。

  “我今天刚吹了我的第四任工作。工作地点在新干线附近,所以干脆回来看看了。”花卷又倒了一杯,眼皮耷拉着抬不起来。我应了一声,没问他那份工作具体是什么,因为每年聚会时花卷无一不是在待业、即将待业的状态中。当然也有人调侃他到了二十五岁也总该务实些,但花卷每次回答的都是满足了基本的衣食住行外,在能动的限度里让自己活得开心点不是很实在嘛。这话其实也不怎么准确,因为确实很少人像他那样,把得过且过和活在当下区分开。

  “表情看起来和吹了第四任女友一样。”我端来面,拆开一副餐具,口齿不清地说,花卷连忙做了一个鬼脸。“那份工作我还挺喜欢的,但是吧,有这么多不可控的因素。”他弯起手指,比出一小截的距离,然后把一杯酒推到我面前,笑嘻嘻地问你怎么这个点才吃晚饭。

  “今天的家属情绪很大,所以下班得有些迟。”我喝了一口味冲的酒水,温吞的暖意让我只想站在落雪的地面上背着晚风烧起一支烟,可能是因为家属在中庭吵闹的事。而后我又喝了几口,不咸不淡地和花卷聊了近况和没什么事的事,他还从我这抢走了半碗面。当排球这个词突兀地出现在对话中时我们正瑟瑟发抖跺着脚在雪地里抽烟。烟雾没飘多远就散了,花卷吐着气说这次青城打进了春高。我愣了一下,揣着笑意回答我到现场看了那场比赛。真遗憾,花卷咂咂嘴,我只能在手机里看。

  嗯,那倒确实很遗憾。我幸灾乐祸得说,滤嘴处的火星像是立在远处的一盏红灯,闪烁其间地和冬夜交替温度。笑着躲开花卷的一道肘击,我又问他大半年都跟失联了的及川怎么样了。“我也不清醒他在干嘛,但是他可能想在奥运会上赢了后就和岩泉求婚。当然后半句话是我猜的。”花卷摊开手,一脸无奈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评价这个猜测很合道理。是吧,我都能想象出及川那副欠揍的样子了。花卷撩了撩头发,故作姿态地眨眼。

  我笑得快直不起腰,连喘了几口气,把滤嘴扔进垃圾桶中。接着我又想到了些什么,收回一点笑意装作不经意地问他工作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其实我本来不该问的,我自己也不清楚,但又不是没见过他失恋的样子(一个人喝闷酒,再开开心心地表现像什么都没发生),或许也可能就是些作为这么久朋友恰如其分的关切。花卷打了个哈欠,等滤嘴完全熄灭后划出一道抛物线,悻悻地开口:“…大家都想往上走吧,被使了绊子自然就落下来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手收紧又松开了几次,最后还是落来了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感叹职场还真是复杂,其实脑子里想的是花卷总是做不来这些坐在办公室里不“切身体会”的工作。但生活没来就是这样险象环生又无力的事。我咳了两声,貌似被呛到了,又好像只是想把肺里的冷口气赶出去。花卷缩着脖子问我没事吧,我摆摆手,看了眼时间,断断续续地念叨这个点不是周末的话就要睡了。

  他扬了扬嘴角,说这果然是老爷爷的作息啊。我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反驳他的作息才是不健康的。又闲扯了一会儿,分钟过了半,我拍了拍身上的雪片,问他要不要去我那住一晚上(虽然每次都是这样)。

  “哦哦,那谢谢了,富有善心的老爷爷。”花卷狠狠拍了一下我的背,笑得露出八颗牙齿,半边脸色隐于纸黄色的灯光中,很想我们第一次去影院的场景。

  当时看的是《午夜凶铃》重置版,惊吓之余的笑声倒是很应景。我在一个超市前停了一下,让花卷在外面等会。跨过食品区,我拿了牙刷和毛巾,转念想想,又到另一个货架前挑了醒酒药。花卷也不是第一次去我的公寓,大学毕业后的一两个月三个人还常常会喝得乱七八糟,胡乱地在那睡一个晚上,第二天挣扎地跑回东京,新干线来来去去。这么算来,自大阪上完大学后我是四人里唯一一个从大海又淌回河流的,然后就匆匆搬进了这个公寓。

  付完钱从大门出来时,花卷正落了一肩的雪花,呼吸出模糊的薄雾,站在三级台阶上。背光给他划上了一圈柔软的茸线,他往手心里吹了口气,朝我扬了扬嘴角。我突然很没道理地想到小四时的一本日记,一次下雨天落到了地上,字被泡得看不清,还无端多了几个脚印。当时觉得直接丢掉好了,反正晒干后纸也会变得皱巴巴。但又在这些年后记起也曾用它一笔一划地记录过日期和天气,或是梦想着将来能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些都很难抛诸脑后。

  大学毕业的一年宿舍的几位都在四处奔波找工作,我碰壁了几次,回到宫城竟然很顺利地被一家殡仪馆招上了。专业不对口,大学同窗也每每调侃半只脚踏进了棺材板就是耗费青春和热情,我不置可否。梦想这个词几年前还能听到,现在也没人再说了,可能是他们也逐渐认识到了,或许能真实抵达这个世界的,能确切抵达梦想的,不是不顾一切地投入想象的狂热,而是谦卑的、务实的、脚踏实地的隐忍。

  但花卷呢,我说不清,他就这样既务实又务虚,随意又用力地把生活拉上了一条可能的轨道。从另一方面看。岩泉和及川都在梦想的道路上亦步前行,执著地挣开一个方向,混乱地扎进一道机遇的乱流。而我呢,行走在朝九晚五的时针上,也逐渐深刻地体会到我正在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成为一个普通人。那本扔掉的日记或许就是在提示我曾经做过什么事,以及我试着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我都已经做出了选择,却也抵不上殊途同归四个字。花卷把从我手上抢去的围巾拉高了些,等我跟上他时就开始续上刚才讲了一半的话题。高中的放学路上我常这么和他踩在草线旁不疾不徐地聊天个漫步,不管谁先谁后最后都会同步到一个步调。我把醒酒药给他,提醒他去年他可是因为喝醉什么话都说的事,然后礼貌地威胁他要是吐在了我公寓的门前就把他上次落下的签名书扔了。

  花卷扬起一边的眉毛,不情不愿地喝了,喝得同时还不忘嘀咕:“拿这个威胁我,你还真够成熟的,老爷爷。”

  “能说出‘成熟’这个词,你也真够成熟的。”我接上话茬,在他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回到家后我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服扔给花卷,让他先去浴室洗澡。接着我去整理了一下房间,本想去橱柜里搬被褥,转而又想到两人在同一张床上也睡过好几次了(我嫌以后可能要换床麻烦所以买了双人床),就又折回客厅给自己到了杯水,混着醒酒药喝了下去。

  花卷披着毛巾出来时我习惯地把电吹风扔给他,拿上衣服正要关门时看到了身后湿了一半皱巴巴的西服,活像是以色列传说中能呼出湿气,有生命力的假人。我好笑又无奈,匆匆淋浴过后把它拿到了阳台上。回到卧室时花卷已经自觉地躺进了被窝,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我走上前关上窗户和窗帘,掀起被子的一角坐在床沿,问他在看什么,同时说他头发也没吹干应该赶出去睡沙发。

  “都认识块十年了,还客套什么嘛。”花卷厚着脸皮拍拍左手的空位,把手机屏幕转给我看,“《恐怖游轮》,看吗,经典惊悚片。”

  我张了张嘴,刚想说他怎么净挑晚上看恐怖片,但还是凑上去看了起来。画面很暗。只有张邮轮的剪影和姜黄色的发丝。花卷不是会发出嘀咕声,我靠在枕头上看,进度条到三分之二的时候终于耐不住困意眨了眨眼,影片中的主角不知道是循环第几次了。

  “…如果说人生还可以重头再来一次,”花卷突然开口,我微微愣住了,“你想loop回去吗?”难以察觉的气氛涌了过来,我想离职的事还是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他。我抓了抓头发,坐起身,比较认真地回答了:“我觉得我没有什么想要重新来过的瞬间。”

  当然,我心里也不下一次地会想高三时欠下遗憾的几场比赛可以再来一次的话……也不见得会有比现在还好的成绩,毕竟每个人都付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努力。那些未实现的理想,空余的激情和怀念,时过境迁的感受和捉襟见肘的曲折,其实都算不上是噬脐莫及。我固执地相信过去就是过去的说法,路过的很多人也只留下模糊的印象,无法落实记忆,所有枝蔓好像从虚空中生发出来,跟看电影似的。就算在永不止休的环形上再走一圈,电影再倒带几遍,最终也是殊途同归。

  “…那你呢,想回到什么时候?”我故作轻松地问,双手枕在脑后。窗户没关紧,台案上的绿植兀自淋了一场雪,被灯光投下一道锯齿状的阴影。花卷把手支在下巴上,闷闷地说,最好能回到高中或是直接到退休后。

  我暗自叹了口气,手轻轻摩挲过他半干的发根,带有安慰性质地拍了拍。花卷在去年的酒会上其实说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走了,及川和岩泉还在吵嘴,我独自听见了,这句话也如惊涛拍浪般辗过我的根深蒂固。成年人有成年人的难处,并且并不相通。挣扎地成长,被现实带进没有休止符的重复劳作,成长往往是一件不尽然的事。我对这一点看的很清,也全然接受,想指针按时地连轴转着。其实花卷也是,匆匆地路过,又往下一处走去,鲜少地给予目光,步履轻松,也明白目光再过用力也只是目光。

  时间过去,极少数人能放走悲欢,只关注激情、梦想和圆满。我不知道对这样的迷茫还能说什么,想要安慰也无从开口,最后只是伴随着叹息吐出来几个字:“你的人生信条不是活在当下吗。”

  “…话是这么说,”花卷揉了揉脸,突兀直白地横插入下半句,“但是我也想停下来试试。”

  停下什么?停下来去寻找另一份工作,还是满意的生活方式。停下来这样的状态,感觉,抑或是停下来再继续向前跋涉。一时间我想到了很多,但说的很少,缓缓地拍了拍他的背,一句晚安后我躺了下来,花卷嘟囔了一声“老爷爷的作息”后自觉地关了灯。

  真实的世界,世界的真实的确差强人意,不管他想停下什么,我也隐隐希望着他能以自己的方式淌过这滩污水,活出我想象之外的更幸福的人生。

  窗台上影子闪动了一下,这一刻看起来像是电影中时间错位的剪辑手法,说不定在醒来时我们确实又回到没有恐惧,没有障碍,不用想着明天的起点,或者是垂垂暮年,不再拥有明天的终点。

  但是,无论怎么说,明天终究是明天,我们终究是我们而已。




2.

  闹钟响了,我转头按掉,想着今天反正也是周六,而且我在昨天还丢掉了我的饭碗,索性又倒下睡了起来。左手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我猜松川还坚持着高中的习惯,沿公园环道晨跑三圈。果不其然,公寓的大门小声响了一下。我翻了个身,掐着点睡,直到七点过了半他要回来前才爬起来去洗漱,刷牙的间隙我看到了阳台上挂着我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弄湿的西装,猛然笑了起来,呛了一口泡沫。

  收拾好残局后我还穿着他给我的那套衣服,窝在沙发里玩手机,等着他带早餐回来或是回来做早餐。实话上说,我每次回宫城喝醉都会赖在松川家里,像是一只大号寄生虫,但我好歹还帮他叠了被子,所以两者还是可以抵消的。(不过还好昨天见到他酒已经醒了一点,没说奇怪的话,但电话里的三十分钟又是怎么回事啊?)想到这时松川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乳白色的纸袋。

  “早餐。家里没什么食材。”他简洁地说,把袋子递给我,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转身去厨房里收拾东西。我吃完饭团后没什么事做,跟着钻进了厨房,熟悉地从柜子里拿来咖啡粉和杯子。这袋还是两个月我寄给他的,因为实在受不了他家里苦到舌根的意式浓缩。泡好咖啡后我倚在冰箱旁看他逆光的背影,光线虚化了他支棱起的乱发,像是一年都没剪过的样子,由内而外地散发出老成、很会照顾人的气息。

  我打趣地问他是不是该去理发了,松川拖着长音回答现在还不需要,转身问我这么闲不回东京吗。我耸耸肩,一时哑口无言,翘着嘴说反正工作也吹了,全当是给自己放假好了。松川点点头,又转回身继续洗碗。我刚想拿着咖啡溜回客厅,一句语调没那么上扬的问话让我愣在原地:“想过去青城的排球社看看吗?”

  短暂的两秒钟里我想了很多,无一例外地都是:这些年我屡次地路过但却一次也没有真正回去的原因。挣扎在生活的乱流中,我执著地希望我的自我永远能吱吱作响,翻腾不休,就像炭火上的一滴糖。但事实证明,岁月这东西总是要按时带走它要走的部分,没有东西能真正留到最后。记忆中偶尔能找出几道清晰的划痕,有些事情确实发生过,细节历历在目,而感觉已无影无踪。这样鲜明的刻印都指向了奔跑沸腾的高中生涯。

  我有些遗憾地认识到或许我在心里也暗暗希翼着能再次回到那片没有没有变化的球场,我能大笑着和后辈打招呼,在恭喜前先调侃几句,然后、之后再没有遗憾。毕竟那段闪着光、铺满回忆的日子太过耀眼,反倒不愿让人靠近。

  就当是苦中作乐吧,就算苦往往多于乐。我眨了眨眼,扯起一个笑容,从“当然了”“好啊”“现在就走吧”中挑了一个作为回答。松川再次点头,指了指衣架的位置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咖啡,等他快要忙完手头上的事后走到衣架前挑了一件合身的羽绒服套在外面。

  迎面而来的寒风打在发旋上,我缩了缩脖子。松川在后面推了我一把,说话声顺着朝起的雾气散开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回响在楼梯间。

  锁上门时钥匙扣清脆地响了一下,松川扬起一边的嘴角,径直走在了前面,我匆匆跟上去,在雪地上踏实了脚印,一路走向了或许是我因晦涩难懂而赋予其深意的青春。

  但现在看来,其实在明了、简单不过。故地重游,变化最多也最难以察觉的就是心态。时间还是十二月,学生们还没有放冬假,因为是周六,徜大的校舍里没有人,门卫狐疑了一下后把我们放进来。我吐了吐舌头,说以前迟到就被他抓到过几次。松川轻声笑着。不是指出哪里重修了,哪里又拆除了。

  “虽然每天都有在训练长跑,我看你在上体育课也是无精打采的样子。”路过操场时,松川吐着气说。

  “我是不想多巴胺分泌过多,伤脑筋。”我踢了一下他的腿,扬起的雪落在鞋尖,清笑的同时差点被一块隆起的垃圾绊倒。我骂骂咧咧地重新站稳,指出有一次及川就在教学楼下堆了一个雪人,还“好心”地给它套上了衣服,吓得高楼的学生认为有一个人坠了下去——缺德人啊。

  “你不是也跟在后面起哄嘛。”松川朝我扬了扬眉,我愤懑地又踢了一脚。

  笑声断断续续,有飞鸟落在枝丫上,我们继续向前走着,快要瞥见体育馆的一个边角。松川蹲下身系鞋带,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我偷笑地说阿松果然老了啊,后背就被狠狠地拍了一下,隔着几层衣物的温度很快又移开了。我眯起双眼打了个哈欠,似乎能看见某一年四人踏足在雪地里,来回推拉的身影,一时又换成了松川提着泡芙盒子站在黄昏线内等我值日出来,他轻拍在后背的手掌仿佛还留有余温。

  记忆最深的永远都是夏天和冬天,体育赛事迎着大量的练习接踵而至。在IH预选赛上又一次打道回府,我没坐公车回去,而是数着路灯和踩过的石砖板块,路过了十几家熄了灯的橱窗,磨磨蹭蹭地花了好长时间。而走在一旁的松川什么也没说,也不着急。只是在分岔口和我道了别。有黄涩的叶子落在脚边,我才感受到已经入秋了,仿佛秋季就是过来帮忙忙碌碌的夏天踩下刹车,又在冬季来临前呼啸而去。我打了个喷嚏,感冒来得猝不及防。松川在第二天把外套借给了我,我半开玩笑地说会把鼻涕揩在上面。时候我真的忘了还,想起时就到了来年的一月,贮立的冬樱兀乱地伸展枝角。我们也就这样走在雪地中,及川和岩泉比赛谁先到达体育馆跑了起来,我把外套递给他,忍笑地落在后面,但是我们也没意识到能一起走的路就这么多。

  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体育馆门前,松川拉开大门,果不其然的是一阵次啦的响声。我轻车熟路地绕过更衣室,看到了里面大概有十五名学生穿着短袖短裤打练习赛。刚推开门坐在提部位上的成员有些诧异地往这边投过一眼,我和十一号球员(在视频里看到的,一年级替补二传)解释道我们之前是这里的学生,然后挑了一个好的视角观看比赛。

  目前场上的比分是7:8,胶着的拉锯战,而后两分的突破来自于七号斜线贴网球。另外一方是伊达工的学生,拦网跟得很紧。我环着手臂不时评论一下,松川点头指出哪个球的落点位置不佳。在第一轮结束后我推了推他的腰侧,打个响指挤眉弄眼地冒出漫画里的台词:“这就是青春啊。”

  松川在我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调侃道这样的青春怕是你内啡肽要分泌不过来了。我笑着接住了话茬,纠正他青春不就是要享受和挖掘身体的各种感官嘛。

  探索性,可能性,未知性,青春闪亮的代名词。我扯了下嘴角,徐徐道:“不过松川你上高中时就很老成了,所以感受不到青春也正常。”

  “昨天是谁在说不成熟的。”松川的目光落在球场上。面对有理有据的反驳,我吃瘪地努努嘴,脑后又挨了一击。

  “…反正就是这样…哪个高中生会周末去钓鱼啊,说吧,你心里年纪是不是已经七十了。”似乎是想到了一个合理的论点,我扬起眉毛,开始“公正客观地评价事实”起来,当然大部分还是胡说八道。

  十一号球员在我们闲扯的间隙走过来搭话,问我们是哪一届的。我说出年份后他思索了一下,眼神卒然亮了起来:“是和及川前辈同届的,我看过他在阿根廷的联赛!”

  我朝松川抛了个眼神,暗忖这是要被及川知道了尾巴都得翘上天,脸上还是很和气地回答后辈事无巨细的问题。大部分还是关于排球,我说不清楚的就推给松川,东拉西扯地忍住没拉低及川的风评。其实大概三分之一都是我不清楚的事,大学偶尔还打过几场,毕业后就只能逮住时间看赛事直况,有时能碰上及川的场合,往往是在居酒屋,或是抱着啤酒窝在沙发里,大喇喇地笑他一到镜头前就变得特别“端庄”的样子。

  矢巾每年还会组织青城排球部的酒会,及川常常来不了,剩下的三个就会被围着问问题。回来岩泉飞去美国,我和松川就自然而然地包揽了听及川粉丝提问这一环节。其中自然也有不耐烦的时候,但更多还是嘘唏和感慨,在及川和岩泉回宫城时忍不住说上几句。

  又想来早些年来酒会还要在门前深吸两口气的场景,松川还会在一旁拍我的背。我佯装抱怨原本的三年级怎么就剩几个了,还没来得及收起笑意就被他接下来的点头和单调平乏的语调呛住…然后就换了个话题以掩饰有些酸涩的鼻尖。

  目送后辈心满意足地转身回去,我抓了抓头发,想到自己应该在大学毕业前多少有些倨傲,对着朋友的话里不免带了刺,时不时还会冒傻气。具体表现的方面是固执的相信时间会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我其实只在岁月的鸿沟里学到了自欺欺人。

  “看你刚刚出神的样子,在想什么?”松川歪过头看了我一眼。“就是感叹人与人的联系还真容易断。”我耸耸肩,偏过了目光。所以才会感谢吧,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人的陪伴了这么久。

  十一号停了下来,转过身喊了一句“你们不上场打吗”,接到一号的眼神后在话尾补上“反正今天是周末,时间足够的”。我微微愣住了,往后退了一步,在迟疑地拒绝前听见松川说:“等一下吧,你们先练习。”我瞥了他一眼,抗议道这几年都没练习了还怎么打啊。

  “…你毕业时提的关于游日本一圈的计划怎么样了?”松川没接我的话,毫不相干的问。我使劲地回想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时候说的,因为每年酒会我常常会说出清醒时完全不记得的定西。搜寻一圈,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我干巴巴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你换上队服球鞋,再做个热身就可以上场了。”我没意识到话题又转了回来,愣了两秒才说关键是我现在的基础连国中生都比不上,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嚷嚷着不该什么都不清楚就贸然上场。

  “倒也没有比不上国中生吧,”松川侧过身,下垂的眼摆划出一道清浅的视线,“…还有在练习室,人们不就该这么做吗。”

  他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让我瞬间噤了声,别扭地按压指节。长哨连吹了三次,十一号球员这次上场了,发球不错,传的球也能把握住力度。我找了张椅子坐下,把半边脸埋在手掌里,心绪还在为了那句话、视线,动作而烦闷。

  想来也挺没出息的,时间并没有让什么都过去,反倒是把不愿铭记的深刻了,不愿回想的倒带了,把月光洗了一地,只留下满目疮痍的礁石。我曾经也短暂、独自、清晰地喜欢过某些人,少不更事的心动再回头看就没有了意义。但是偶尔午夜泡咖啡时的晃神,醉酒缩在浴室里的埋怨,或者是整理旧衣物时不落痕迹的叹息,这些由他们衍生出来的琐碎,在数年如一日的夜里,融记成轻柔而遥远的光纤,不再触及我,却依然存在着。

  从大学到现在,交过两次女友,第一任没坚持多久,第二任牵了两年的手最终也放开了。一起走过校舍的石板路,握着水杯取暖,熬夜改论文的日子还历历在目,但他们也只能算作一些人,而松川则是某个人。

  我其实细想过这层复杂的关系,但对这样超过的发展并没有太意外。成长并没有让我接受一切,有些东西依然难以忘怀。可我没抓住机会,即便我们之间真的有过什么,横亘在十年的时光里,剩下的也只是殊途同归的,追随无尽的时速日常,和背道而驰的,寻觅未卜愿景的慨叹。

  安全感、和谐和喜悦,这些东西一旦相加,或许看似爱情,也几乎等于爱情金刚,但它们终究不是爱情。之前我总是认为节制裹着自我用逻辑框住,甚至掩耳盗铃地遮藏住是最好的方法,然而,无论如何,它终究在那躁动起伏。

  我揉了揉眼睛,在第二轮结束后走上前和队长商量下,后一场和松川轮上了WS和MB的位置,二传还是十一号,朝我们俩抛了个眼神。刚开始手臂还有些生疏,勉强地接起一个球,松川的拦网还慢了一步。三四个球来回后,大致的技巧还能记起来,一步步逐渐提高落球点的精度。六年积攒下来的东西,其实也没那么容易会放下。松川在轮换位时拍了一我的背,笑着说不用着急。我吐吐舌头,反驳道才没着急。节奏加快地又过了四球,比意料到要轻松多的就融入了青城的氛围,我暗忖这些年过去了这里的秋风还是老样子,反倒让人安心了许多。

  最后一个球落地,哨声吹响,我敲了敲了腿一只手在后面使劲地推松川,嘟囔这大概是我这一年运动量最大的时候了。他回答正好消化满脑子的酒精,于是就挨了一道我的肘击。然后两个人又闷声笑作一团,捂着膝盖感叹果然是人老的事实。

  临近午饭时间,队员大多跑去吃午饭了。我站了场地这么久自觉留下来帮队长收拾东西。收拾完后松川问我中午想吃什么,我在铁板烧和乌冬面中选了前者,套上外套猛然拉开体育馆的大门——被寒风灌了一壶,连打了两个喷嚏。“别感冒了。”这样说着,一张纸巾被递了过来,我笑着接过,嘟囔他竟然随身带纸巾。

  没走几步,迎面撞上了文娱社的社员和十一号(滨野椿)。我打趣地看着他俩,刚想和松川吐槽句就被那个女生拉住,她急急忙忙地说能不能参与一下他们社团的圣诞活动。具体内容是写一封手写信,在圣诞那天会被分发给参与另一项活动的人。我咋咋舌,极力推荐松川去写,因为自己的国文成绩一直不太好,闲扯两句后我才想起我已经不是这里的学生了,脸上也看的出来,问她为什么不去找同校生。

  “…数量还不够。”女生愤愤地挥了一下手,“而且听滨野说你们之前也是青城的学生吧,成年人的认识总应该会不一样吧。所以……拜托了!”她急促地鞠了一躬,滨野还使了个颜色过来。我好笑又无奈地答应了,顺带指了指松川,辩白道我们之前可是体育生,写出来的东西没好到哪去。

  “那肯定也比高一的那群男生写的好(我还让我哥帮忙写了)。”(滨野的嘴角抽了抽。)女生把我们拉进一间空教室,递过来两张软纸和两只钢笔。“很感谢你们帮忙,要不你们从这一栏里抽一封吧,当作谢礼。”我调侃说一封换两封也没多多少,斜眼瞥向坐在左手边的松川。他一言不发地已经开始写了,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眉毛,日光在柔和的轮廓线上勾出一条细碎的白边。以前学生时代常常能看到这种景象,成群结队聚集在一起的人散开时,有沉鸟倦在枝头,多半是懒洋洋的国文课,心脏的声音如翻书页般哗哗作响。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松川抬起头扬了一下嘴角。我脸色微赧地立马把目光落回了信纸,用不那么端正的字体写了像是社畜生活真的很苦,一定要珍惜当下的话。把白纸装进信封后我问松川写了什么,他说一点文艺细胞也没有(我觉得还是有的,毕竟他书架上上有挺多书,他还看散记)只能写些学习、身体健康之类的,然后指了指落满白色信封的篮框。让我挑一封。我咳了两声。郑重其事地点数,最终拿了从左到右数的第二封。

  为了营造些神秘的气氛,我一直到只有只有我们俩走在雪地上时才揭开固定的纸胶,展开信纸后能看见细长的字体写歪了,有雪片划落在上面,融成一点水痕。我冲松川挤了挤眼,他很快就知道了我想说什么,在我额头上敲了一下,声称他是不会念的。“朗读诗歌可是一项很有用的技巧——在追人这方面上。”我振振有词地说,不弄折边角地把信纸放到他手中。

  ”我又不需要那种中西。”松川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又把纸递过来。我没接,就这样来回推托了四五回,他终于扶着额头妥协了。

  “…呃,附诗一首,送给正在看的人,”他沉闷地开口,声音里一点起伏也没有。我安静地听着,莫名地生出与愿意不同的偏枝来——不激烈,不明显,想着松川此前也没有这样念过诗——分明他读得也没多好。

  积雪会吸收声音,此时四周只剩下寂静和清沉的回响,不断地有诗篇沿着光线、声响传递过来,仿佛踏过了我经年的缺失,心头说不上的不痛快。

  “…就这些,念完了。”松川说完最后一个字后把信纸装回了信封收进大衣口袋。我哈了口气,拍拍他的背,踢了踢雪块,找到平时的语调评价:“如果你在读得煽情些,这一幕就很像一部电影了。”

  “…如果你你再躺在雪地中会更像。”松川接我的腔回答,在我的额头上轻弹了一下,继续向前走着,黑色的外套上落了雪粒,不那么清晰地划分了出一道界线。我怔了几秒,跟了上去。





3.

  那部电影是《情书》,其实很难不记得。看的时候也是十二月,外面在飘雪。及川招呼着大家去他家复习功课,反倒中途在电脑上放起了这部影片。

  “喂,垃圾川,不是说好复习功课吗!”屏幕中的女主人公回到高中校舍,岩泉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揪着及川的耳朵喊。

  “什么嘛,小岩不是也看得很起劲吗。”及川忍痛挨了一拳,不甘心地抗议,还转过头问我和花卷的评价。我起初也只是以为是一个发生在冬日的爱情片,没太认真看,进度条拉到后面时才随着大量白色色块的铺设看明白了影片的基调,悲伤又唏嘘的故事。

  花卷用手撑着下巴,中规中矩地给出了挺好看的评价,叉了一块苹果放进嘴里。而后说话声又落了下去,一张单薄的素描画像展露在书页里,结尾的音乐响起,紧接着就是长镜头和一秒的黑暗,映出屏幕前的光晕。我能看见及川忍不住擦了擦眼角,岩泉嘟囔了一句,抽来面纸递给他。我刚想对花卷说些什么,发现他的眼眶也有些泛红,于是又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当作没看见的样子。

  “为什么是这样啊,两个人本来可以不错过的。”及川一情绪激动就会变成三岁,把头倚在岩泉肩上嚷嚷,后脑勺被掴了一巴掌,他一边揉一遍还是靠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我没太在意,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打算把眼前的数学作业写完时及川突然开口说他打算去阿根廷的事。岩泉仍然皱着眉头,推开摊在他身上的及川,看起来已经知道了。我愣了几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花卷倒是先反应了过来,指着两人说:“那你们俩的恋爱还怎么谈?”

  “我才没有和及川这家伙…”“什么,阿卷怎么知道的,我明明没有说过的吧!”两人齐齐坐直身体,争先恐后地辩白。花卷耸耸肩,推了一下我的肋骨,说你们好歹也别表现得这么明显吧,然后愤愤地控诉,你知不知道让一二年级的打扰我费了多少功夫啊。

  及川吐吐舌头,揽过岩泉的肩(手被用力拍开了),很自信地说即使是异地恋也没有任何问题。岩泉少见地脸色涨红,紧紧攥着手里的笔。“话可别说太满(真有问题了可别找我),你看这部电影,这么点误会最后就这样了。”花卷又推了我一下,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

  我耸耸肩,文不对题地说错过了遇到渡边也可能不是一件遗憾的事。及川马上辩驳当然是初恋更好。我不置可否,或许我只是单纯的不期待一语成谶这件事。





实在没打完,第三节还有好长一段,大概全篇也就打了1/4,五一就放一天还有各种闲杂事QAQ

笔力尚浅,自己还是个学生,写出来的东西不免幼稚,感谢看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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